第1344章 她(一)

        晃动……

        不知道是谁在晃动着我,还是这个崩塌中的世界在晃动……

        我想要睁开眼睛,可我感觉不到一丝气力,我好像迷失在茫茫无尽的一团黑暗中,身不由己的漂流。

        似乎渐入昏迷又或者已经陷入过昏迷的我,隐约听到有个女声在我耳边哭哭啼啼,我的左手还有一些知觉,好像被谁轻轻的握着。

        我气力全无,甚至撑不动眼皮,连精神亦如知觉般形同分散,无法集中,看不到也听不清,故而无法确定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张明杰的办公室里,但左手那仅有的一些触感却足以骇得我魂飞魄散——如果现在不是幻境而是现实,那么,我被沙之舟刺入冬小夜胸膛的那柄匕首穿钉在一起的两只手已经分开了!

        这也意味着……我怀里的冬小夜不见了!

        “小……夜……小夜呢?!”

        我立时便要摸索寻找,但用尽全力,却连一根手指都未能如愿支配,最终只是发出了虚弱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可仅是如此,亦将似乎是一直握着我左手的那女人吓得不轻,她“啊”的一声惊叫,沉默了好久,才没好气道:“死啦!”

        死……了?

        “没有没有!”不等我迟钝的头脑反应过这就是一直被潜意识回避着的那个最恐怖最绝望的答案,便又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忙不迭的响起,和那个鼻音很重的女人一样悦耳,却远比她温柔动听,我听出来了,在我耳边哭哭啼啼的人,是她,她很激动,声音抖颤,努力将语调放的极缓极慢,小心翼翼的好像以为说话快了也会刺痛我的伤口似的,道:“你放心,冬警官没有你伤的重,无大碍的,你现在在救护车上,马上就到医院了,不用担心,也不要着急,好好躺着,睡一觉,醒来就可以看到她了。”

        “真……的?”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她好像十分开心听到我的声音,突然就变得不那么伤心了,活泼欢快起来,亦让我觉得她的声音十分耳熟,我的脑袋有些转不动,无法费神去想也没有精神去好奇她究竟是谁,但我并不怀疑她有些玩味的誓言,不晓得那是我自欺欺人的奢望,还是本能般对她的深信不疑,我稍稍放松,便再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听她唤了几声我的名字,我却疲惫得无法应声。

        似乎以为我又昏迷了过去,哭哭啼啼的她才换了一种嗔怪的语气,对那声音冷漠却让人难有恶感的女人道:“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刺激他?你忘了,他刚才可能就是因为惊吓过度才昏过去的!”

        “我吓他?我刺激他?!”那个鼻音很重,一直握着我左手的女人怒道:“是他吓我、他刺激我好不好?别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不是命?这都是第几次了?!伤得重算他运气好,不然看我不替他妈妈踹死他!”

        话说的又凶又狠,可我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手又凉又抖……

        “噗——”车里竟然还有一个女人,擤着鼻涕,边哭边笑道:“姐你又不是他妈妈,凭什么替他妈妈踹死他?难道你真的当妈当上瘾了,认了两个干女儿还嫌不够,想再认了他当干儿子?倒也不错,您那大女儿肯定开心得不得了,可问题是,姐,就算这个又自大又倔强的臭家伙愿意,你呢?你愿意吗?甘心吗?你难道不是真心想要和他……嘻嘻,想要他那个的?”

        “我想要和他什么?那个又是哪个?”

        我听的云里雾里,那重鼻音的女人却显然是明知故问,恼边哭边笑调侃她的女人话里有话,继而颇有避重就轻嫌疑的回答说道:“我怎么就不能替他妈妈教训他?他妈妈体弱多病,身子一直不好,怀他之后却不顾安危不听劝阻,固执的将他给生了下来,终于将自己彻底折腾垮了,年纪轻轻便过世了,他爸爸有多伤心多难过?为此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委屈?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他养大成人了,可一天清福都没享过呢,他就是这么报答父母生养之恩的?既然不知道珍惜自己这条命,与其将来惨死在别人手里,再受尽这种折磨,虐他爸爸的心,还不如我一脚踹死他,至少给他一个痛快呢!大不了我给他偿命,见了他妈妈,他妈妈也绝不会怪我,我也算对得起他妈妈当年待我的好!”

        她认识我妈妈?

        她怎么可能认识我妈妈?

        我妈妈已经去世二十几年了啊——我没办法不惊讶,不单单是因为她说的话,更因为我已经听出了她的声音,知道了她是谁!

        之前对她和她的声音都异常迟钝的我,不知为什么,在我异常迟钝的此时此刻,反而对她是这么的熟悉、敏锐。

        楚缘呢?

        流苏呢?

        墨菲小紫她们呢?

        为什么陪在我身边的不是她们,而是她?

        还有……医生呢?

        这不是救护车吗?

        我怎么听不到医生说话,甚至听不到救护车的警笛鸣响?

        “他的命哪有姐你金贵,给他偿命可划不来,倒更给别人机会说你俩的闲话了,”不用睁眼去看我都能想象到边哭边哭的她那一脸做作歹毒的狗头军师模样,可恶又可气的提醒道:“姐想踹死他,我看不如现在动手,正好他这会儿要死不活的,别说一脚都挨不住,你叫醒他,再骗他一次说冬小夜死了,他自己多半就不想活了,咱不但能干干净净把罪推给沙之舟,还免得他下次再犯傻,再说,他刚才可听见你骗他,咒冬小夜死了……姐也知道他多能记仇,何况我是有亲身体会的,这家伙报复女人也从不手软,到时候教训你像当初教训我那样似的,姐的脸可就丢大了,姐是什么人?怎能让他随随便便就扒光衣服揩油吃豆腐啊。”

        明知此妞长的就是这般缺德的一张嘴巴,我还是给她气得不轻——我的确是羞过你吓过你,但什么时候扒光过你揩过你的油吃过你的豆腐?

        反而是你,没少调戏我挑逗我占我的便宜吃我的豆腐吧?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轮到鼻音很重的她不高兴了,口吻和刚才斥她的丫头一般无二,可带出来的情绪和压迫感却完全不同,清晰亦沉重,那是一种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坦白,所以即使是她口是心非在先,也让人很难对她生厌,感觉上,她就是一个要强好胜的孩子,强势,但诚实,“你到底是想骂他傻还是想骂我狠?”

        “我哪敢骂你,当然是骂他了,”边哭边笑的女人并不怕她,在我脸蛋上不轻不重的戳了一指头,幽幽说道:“我知道,姐说踹死他,就是说说罢了,舍不得他死的,可不管是谁,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都知道,那姓沙的畜生是不舍得他死的太痛快,才这样一刀一刀虐杀他,而他不求生不求死的遭这份折磨,就是真不舍得冬小夜那个女人啊……”

        三个女人一起沉默,好一会,鼻塞的她才特不屑又特别扭的嗤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啐了一句,“他傻。”

        “是啊,他傻,明明是挺聪明的一个人,却总是在犯傻,”不知道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的女人重重抽了一下鼻涕,有些认真的说道:“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却总是在犯傻的男人,换了我是冬小夜,我也会毫无犹豫的去为他挡那一刀,因为这种可以为了我傻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根本不需要我爱他或者他爱我一辈子那么久了,这样轰轰烈烈的爱过彼此一回,哪怕只有一天、一刻、一分、一秒,我都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遗憾了……姐,我羡慕冬小夜,她找到了,也得到了我憧憬的爱情。”

        鼻音重的她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你也傻……和冬小夜一样傻。”

        哭哭啼啼那位闻言,却突然警惕,“柔柔,你不会已经爱上他了吧?”